2010年8月23日晚,未满21岁的大三学生马跃在北京地铁鼓楼大街站坠轨身亡,其死因至今成谜。逝者长已矣,生者却必须承受无涯的痛苦。马跃的母亲孟朝红,不仅要直面丧子之痛,还要追寻马跃之死的真相,这三年来,她已经穷尽了一个母亲兼一名记者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南都周刊》报道“马跃妈妈的三年坚守”,读来令人泫然。马跃生前,孟朝红也许拥有多重身份;马跃死后,便只剩下了最沉重、最荒诞的那一个:马跃妈妈。儿子的死亡,并未就此剥夺她的母爱,反而给了她一个机会,促使她向残酷的世界和命运证实,一个母亲可以有多么伟大。
今年8月,马跃案重回公众视野。8月17日,有“中国首席女法医”之称的王雪梅,宣布辞去中国法医学会副会长一职,并退出中国法医学会,其导火索正在于她不满中国法医学会的马跃死亡鉴定结论。8月19日,北京一中院开庭审理孟朝红起诉北京西城区政府一案。据报道,庭审当天,孟朝红与家人赶到法庭,却被告知旁听席已经坐满,这当是有些人玩惯了的把戏。经过一番争执,甚至孟朝红不惜以拒绝出庭表示抗议,才拿到7个旁听席位。庭审结束,孟朝红接受媒体采访,称地铁公司曾与其接触,答应赔偿,前提是要她承认马跃自杀,她自然不能答应:“我只想要个说法,给孩子一个交代。”
也许一些人不能理解孟朝红的执着:人都死了,入土为安,计较死因,于事无补。然而这恰恰是母爱的深挚之处:如果儿子的死因不能查明,他的灵魂以及她的灵魂,永远都不得安宁。她所试图挽回的不仅是儿子的清白,还包括母亲的尊严。
与孟朝红同时,还有一位母亲,因儿子的案件而举世瞩目。她就是原名刘清娣的梦鸽。
有人会说,你把梦鸽与孟朝红并提,不是侮辱后者么。让我们平心静气想一想,作为母亲,梦鸽对李天一的爱,一定弱于孟朝红对马跃的爱吗?只不过,她的乳汁充满了毒素,她的母爱更像一朵罂粟花。
我素有一个观点:未成年人的恶行,至少有一大半责任,可归于其父母头上。李天一沦陷至此,李双江与梦鸽的溺爱与纵容正是罪魁祸首。所以案发之后,我曾说,我批判李双江与梦鸽而同情李天一。这话引来了无尽的嘲笑:劣迹斑斑的李天一需要同情吗?我所同情的是,他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遇到了这样一对父母。
不必怀疑李双江与梦鸽对儿子的爱。至今,在母亲眼里,儿子还是一个“忠厚仗义的纯净孩子”,“善良、热情、爱劳动、爱学习”,“儿子没错,错的是社会环境”,环境如此污浊,连作为成年人的上海四个法官都失足了,“孩子们怎么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其语气之专横,逻辑之错乱,正符合这半年来梦鸽的一贯表现,试看她所委托的那些律师,简直一蟹不如一蟹,但凡头脑正常,都不会在同一地方摔倒三次。
为儿子辩护,以一种无可理喻的方式,帮儿子脱罪,以一种混淆是非的方式,从正面来看,梦鸽寡廉鲜耻,丧心病狂,人人得而批之;从反面来看,这何尝不是一种母爱的极端表达呢。谁也不能说,由于子女是恶棍,母亲便不该爱他们,父母对子女的爱,没有该不该,只有能不能,它源自天性。
基于此,有人拿一个我们幼时都听过的故事来讽喻梦鸽。有一位母亲,过于溺爱儿子,教他自私,教他贪婪,教他冷漠,结果,儿子长大以后,成为了一个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犯下了死罪,临刑前夕,儿子请求母亲喂他最后一次奶,随之一口咬下了母亲的奶头,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母亲的溺爱正是罪恶之源。
如此善意而智慧的劝谕,恐怕难入梦鸽之耳。她不会觉悟,正是她和李双江对儿子的宠爱,将其送上了被告席。她依旧一意孤行。如今她为儿子所做的一切,立意是挽救儿子,实则在将儿子进一步推向深渊。
孟朝红与梦鸽,两个母亲的故事,从正反两个方向,拷问母爱的尺度。
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深切体味到,父母对子女的爱,可以何其热切,何其无私,何其疯狂:相比孟朝红的三年坚守,唐慧的六年上访所呈现的母爱更加深沉,相比梦鸽的包庇,还有一位母亲为了儿子的安全而投毒杀人,所呈现的母爱更加恐怖……爱不容置疑,亟需思量的是爱的方式与方向。
假如方向错了,对孩子的爱,付出越多,其沦丧便可能越深。由此而论,父母之爱,最忌盲目。对于孩子要成为哪种人,你可以迷惘,可以任其自主;不过你必须明确,孩子千万不能成为哪种人。倘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则是父母最大的失职。
还是想说说孟朝红,她对马跃的爱,何以令人如此动容,端在于这种母爱,奔行于人世间最正大而最崎岖的道路。她不愿让儿子糊涂死去,如果追究不到真相,儿子将面临第二次死亡。而且,正是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她得以与儿子同在,未尽的母爱将走向永恒。
近百年前,鲁迅先生撰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今天,吾国的女性大概要重审这一问题: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
2013年9月4日
供《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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