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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前不久与李承鹏在溪口吃饭,谈及微博,他说他关注的对象包括孔庆东和司马南,之所以关注他们,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种人存在。】

 

我上微博的时候,友人便告诫:微博在中国运营这一年来,已经暴露了信息同质化的弊端,要豁免于此,你关注的对象,须当尽量博杂,甚至不妨关注一些与你习性相异、政见分歧的人物。我牢记这一教谕。微博生活,迄今两年余,自问我的政治立场,应属自由主义的保守一翼,或者可径直归入保守主义谱系,于是我持续关注了十来位左翼的朋友,以及经常帮政府说话,被戏称为“五毛”的朋友,尽管有时不太习惯他们言辞的口气,不过针对同一事,能听见他们不同凡俗的声音,则可拓宽视界,刺激神经,令我警醒。

这只能使我稍稍避开了信息的同质化漩涡,却不能逃脱左右之争的纠结。尽管我一向敬今日中国的左右之争而远之: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伪问题,好似两个乞丐争夺一张画饼、两个太监争夺一个充气娃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白了,这是一盘棋,棋子你死我活,棋手笑而不语,它最希望维持平局,因为无论哪一方赢,棋手都是最大的输家)。亚当·米奇尼克被问及属于左派还是右派,他借朋友之言回答:“我们不是来自左派的或右派的阵营,我们来自集中营。”——这大抵便是我对左右之争的态度。然而,现实却是,无论学术界、思想界,还是公共舆论,左右之争都像一个拦路打劫的巨灵神,高喊“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买路财,即令你选择立场。

这就要说到派系、门户。先贤最恨党争,故有“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之教。民国初年,政党林立,“不党主义”的呼声依旧此起彼伏。至于军人不党(蔡锷),媒体不党(张季鸾)等,更当是常识。但是,你从政、治学、做媒体,可以不党,却难以做到无门、无派、无系——中立是一种永恒的价值,你拼命追逐,却无法抵达。古人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清儒教育学生,为学可有门户,不可有门户之见。这话同样适用于为人。

门户之见,毁人多矣,就连名列武当七侠的张翠山都不能幸免。金庸《倚天屠龙记》第十回,写他从冰火岛回到武当山,拜见师傅张三丰,长跪不起,告罪道:他所娶之妻,来历不正,系武林正派视为邪魔外道的天鹰教教主的女儿。对此,张三丰捋须一笑:“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这最后一句金石之声,诚可谓破解门户之见的密匙。

若嫌张翠山为虚构的人物,可观史上的实例。明末的东林党人及其后裔,最为史家诟病的一端,即在于他们的门户之见太深,不能容纳异己,团结实力派,遂至明朝衰亡。清末的康有为,同样拘泥于门户之见,不能与孙文等革命党人合作,故其功业只能止于戊戌。他的弟子梁启超说:“启超与康有为有最相反之一点,有为太有成见,启超太无成见。其应事也有然,其治学也亦有然。”这里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康有为“太有成见”,遂受困于门户之见;梁启超“太无成见”,遂应事反复无常,康有为斥其“无所不为”,治学失之以恒,其成就则限于开一代之风气,而不能为师。看来,“太有成见”与“太无成见”,都该戒惧。

说到底,无论做人、做学问,还是做事情,可有门户,不可有门户之见,可有派系,不可有派系之见,这道理,想来并不难懂,门户、派系之见的狭隘与毒害,更易明察。问题在于,我们该如何打破、避免门派之见呢?像张三丰这样的修为,“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自然能做到禅语所云“拆了门槛便无内无外”,视正邪的界限如浮云,视门派的鸿沟如尘土。我们这般俗人,却无从企及。依我的经验,我们力所能及之处,第一需要洞穿门派之争的实质,如围困我们的左右之争,本为迷障,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第二需要“开拓万古心胸”,建立一种多元论的眼光和思维,至少,要多多关注并倾听你的门派之外的声音,哪怕它们如枭鸣狐嚾,无比刺耳,虽令你耳膜生疼,却胜过你在同质化的疲乏之中昏睡不醒。

 

2013年1月30日

 

 

供《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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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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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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