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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所见,我们的历史教科书,所书写的时段,距离当下愈近,错误便愈多。近代史这一块,实可谓错谬百出。不过谁能想到呢,连张作霖这般鼎鼎大名的人物,照片都会出错。以权威著称的人民教育出版社,所编撰的《中国近代史》高中教材,写北洋军阀历史一章,标注为张作霖的照片,并非他本人,而是与其同庚的护国军名将何海清。张籍贯辽宁,何籍贯湖南,在他们征战的烽火乱世,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却因相貌近似,于百年之后结下了奇缘,何作为张的替身,铭刻于教科书上,与一代高中生的记忆之中,从而成全了身后名,若其泉下有知,当可苦笑三声。

这一记超级乌龙球,由张作霖的孙子张闾实所指出。他还说,“有很多书对于我祖父和我大伯张学良的历史都是错误的”。这里的“错误”,在我看来,即妖魔化了张作霖,美化了张学良。颇有一些图书,将张作霖写成了粗犷而愚鲁的土匪,实则,他虽出身绿林,却无赳赳武夫之气,而具恂恂儒雅之风,北人南相,非常清秀。至于张的才略、见识、气节(与日本的斗争),更是被严重低估。

由张作霖一例,可将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分作两块,一是史实错误,如将何海清的照片误作张作霖,让孙膑坐上了轮椅,屈原、祖冲之等古人的画像,衣襟本该右衽,却被画成左衽——这实在不能说是疏忽,而是无知;二是意识形态的偏见,以忠奸史观、阶级斗争等为脉络书写历史,导致生动的历史被僵化、真实的历史被扭曲,如一枚“反动军阀”的标签,便将张作霖的盖世功业抹杀了大半。

教科书出错,不是中国的特色。美国学者詹姆斯·洛温,写过一本《老师的谎言——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畅销百万,风行一时。我曾和一位教高中历史的朋友开玩笑,建议他写一本《老师的谎言——中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他摇头叹息道:一旦动笔,只怕要写十本呢;而且写出十本,却出版不了一本。

必须承认,没有完美无缺的教科书,正如没有完美无缺的制度。教科书出错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错误的病毒,被强行输入学生的头脑,无人为他们消毒,他们丧失了选择与分辨的自由。也许他们一生都要生活在谎言之中,这对少数人而言是一种幸福,对大多数人而言却是一种苦难,我相信。

既然任何一本教科书都不能避免出错,那么纠错机制的建构便至为关键,这起码要包括两点:第一,必须使错误公开化,而非你洞察了“老师的谎言”,却不能大白于天下;第二即教科书编撰的自由化,以及学校、学生选择教科书的自主化,要相信他们的眼光,最受欢迎的教科书,也许就是错误最少的教科书呢。

当务之急,在于将教科书及其纠错机制从政治的九重禁锢之下解放出来,投入市场。西哲云,我们反对一种思想,或者我们判断一种思想是否为真理,不应期待所谓权威的声音,而应该将其放到“思想市场”当中去竞争……真理不是来自于某一特定方面,而是来自于多元化思想竞争产生的趋同效应。将“思想”换成“教科书”,这个论断一样成立。

 

供《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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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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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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