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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籍的画皮
  
  
  世事如戏。俏江南董事长张兰女士的国籍纷争,好似一部电影。
  电影开幕,便充满悬念:张兰惹上了一宗合同纠纷案,被俏江南创始人之一马先生诉至北京朝阳区法院。立案后,法院始终联系不上被告,邮寄给她的起诉书和传票均被退回。经法官向张兰户籍地派出所核实,张兰已经于9月17日注销户口。依户籍制度,这大抵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参军入伍,二是变更国籍,三是死亡。一时间,张兰行踪成谜,甚至谣传其“神秘失踪”。11月19日,其子汪小菲发布微博,称母亲因膝盖发炎正在国内医院接受治疗。随后,俏江南集团回应,张兰确实变更了国籍,具体加入哪一国,则不得而知。
  镜头一转,回到2010年,张兰做客凤凰卫视的“一虎一席谈”节目,参与辩论“第三波移民潮是精英与财富的流失吗”。她张口“我是中国人”,闭口“我应该永远忠实于我的祖国”,宣称早在1991年,便拒绝了加拿大移民局给她的正式移民邀请,此后“太多的国家向我伸出了橄榄枝”,她都不屑一顾。爱国主义的口水,与16亿富豪的身份,构成了极其反讽的一幕。节目播出后,有人指责张兰虚伪。时隔两年,张兰用最鲜明的抉择,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虚伪。不知她为新国籍而宣誓的一霎,“中国人的血”将在心中如何汹涌?
  窃以为,张兰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并不在于她选择移民。这年头,富豪、明星、官员移民蔚然成风,就连羽翼初丰的中产阶级,都在纷纷编织美丽而艰辛的移民梦。三年前,《建国大业》上映,有人统计演员的国籍,发现有二十多人都是“外国人”——这些演艺界的白求恩们,不远千里、不辞劳苦来到中国,为中国人民拍摄庆祝建国六十华诞的电影,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奉献精神呢。然而,这正是今日中国最残酷的现实:在大多数中国人与少数中国面孔的外国人之间,有一道裂缝——这个国家的巨大伤口——在迅速扩张与深化,血缘与文化撕成了碎片,公平与共识化作了烟灰。
  既然富人移民渐成潮流,为什么偏偏是张兰,沦为了众矢之的?其原由,正如那二十多位友邦的明星,出演《建国大业》,被扒下了国籍的画皮,假如他们来演《肉蒲团》,谁会在乎他们是哪国人呢;若非张兰此前高调批评移民,将自身绑在了爱国主义的红旗之上,后来却暗度陈仓,变更国籍,出尔反尔,言行不一,谁会在乎她移民异邦——这本是她所代表的权贵阶层的专利?如论者所云:张兰可以移民,请别高谈爱国。
  张兰的这般行径,让我想起小学的思想品德教师,她在台上教我们五讲四美三热爱,满腔正气;转过身,在监考之时,便与校长公然眉来眼去。言行与人格的分裂,令她在一夕之间声名狼藉。
  自作孽,不可活,正适用于张兰。移民与政治,虽有一定纠葛——譬如政治移民,或基于政治原因而移民——并非全然攸关。张兰为立牌坊,却将移民完全政治化,将爱国的标枪投向风起云涌的移民潮。不幸的是,天道昭彰,两年后,她主动撞上了枪口。
  话说回来,以政治的眼光评量移民,当是国人的通病,不独张兰为然。这病根,不在国人之眼,而在国家之心。为什么我们一说移民,常常不由自主联想政治呢:我们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移民的官员,都是贪官,移民的商人,都有原罪……只是这一分恶意,是谁,从何时埋在了我们纯朴的心底,谁在日夜施肥,谁助其长出毒刺?
  当政治成为移民之踵,当政治压力成为移民者——尤其是那些与政治的颜色关系不大的移民者——所不能承受的重荷,只能说,这是双重的悲剧:移民被过度政治化,政治则被泛化。悲剧的幕布之下,张兰不仅是病毒,还是可耻的受害者。她苦心经营的声名,连同爱国的旗号,一并沦为了笑柄。
  “国籍门”另有一段花絮。张兰移民了,她的朝阳区政协委员之身份怎么办?由此引起争论:外籍人士能否参加政协?其实,若严加追查,中国的政协委员,应该不乏友邦人士,张兰不是第一个,更非最后一个。这毋宁是当下中国的一大奇观:一些外国人或外国人的父母,来代表中国人参政议政——诚可谓海纳百川的盛世气象。
  忘了说,张兰主演的这部现实主义电影,有一个名字,叫《画皮》。对这些演员而言,国籍也好,爱国也罢,不过是一张华丽的画皮。
  
  2012年11月28日
  
  供《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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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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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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