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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评选2012年度标语,“我可以骚你不能扰”应该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骚与扰之争,始于上海地铁。在这个情欲缤纷的夏季,我至少读过三则新闻,称女性乘地铁之时遭遇了性骚扰。6月20日晚,上海地铁第二运营有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张照片:图中的妙龄女子着装性感,黑色的内衣清晰可见,“乘坐地铁,穿成这样,不被骚扰,才怪”,同时提醒女性乘客“自重”。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随后有女志愿者用黑布蒙住头面,在地铁二号线举牌抗议,牌上写道“要清凉不要色狼”,“我可以骚你不能扰”。
  犹如在争吵的两性之间,一旦用上“自重”之词,问题就大了。我有一个朋友,与其女友分手,女友在网上曝相恋的往事,他发了一条消息,曰“请你自重”,此女一气之下,干脆曝光了二人的床照。我这朋友,从此绝口不提“自重”二字。上海地铁警告他人“自重”,其实自身的措辞更应该自重。道德的偏见,本当碾碎成泥,而非溢于言表。
  不过争议的焦点,并未落到以有色眼镜视人的上海地铁头上,而是抗议者的言行点燃了战火。针对“我可以骚你不能扰”,有人反问:你可以骚,我为什么不能扰呢?其口气,大抵与上海地铁如出一辙。
  此中最大的问题,仍在于私权的边界暧昧不明。骚是一种权利,扰却不是,二者并不对等,更无连锁关系。假如这不好理解,可打一个比方。我老家有个邻居,卖鱼为生,其人一大乐趣,即每晚收摊回家,在门口喝酒数钱,硬币声响,宛如乐章,只是在我们这些穷鬼听来,十分刺耳,然而我只能忍耐,却不敢上去抢他的钱,因为我深知一抢就违法。同理,邻家的表妹穿吊带衫招摇过市,胸前的轮廓恍如初春的雪景,你敢上前探究真实吗?犹豫再三,大头压过了小头,你缩回了咸猪手,冲她的背影狠狠咽下那一升爱恨交织的口水。
  所谓私权,最鲜明的表现正在于对人身权的占有和支配。所谓自由,最鲜明的表现正在于对私权的捍卫。你穿什么,怎么穿,抑或一丝不挂,风骚也好,古板也罢,只要不曾扰乱公共秩序,便是你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只可惜这一点简易的常识,在中国屡被亵渎:我们的身体,无论是脑中的思想,还是腹中的胎儿,常常不由自主,任肆无忌惮的权力者予取予求;长此以往,连我们自己都混淆了私权的边界,以为有些身体,原本就属于公家,有些权利,原本就属于权力。在这等错乱的思维主宰之下,骚沦为了一种罪过,扰则沦为了对罪过的正当防卫。
  话说回来,骚这个词,从内涵上讲,应属中性,却被我们用作了贬义,道德的歧视,充盈其间,犹如斑斓的泡沫。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这不单是道德的问题,更是权利的问题。在权界不明的国度,露一存雪白的胸脯,人便曰骚,人人得而扰之;在权界分明的国度,裸胸上街,世人习以为常,看都看腻了,谁有兴趣扰之呢。西方常有女性赤身上街,呼吁男女平权,“骚”字从未像噩梦一样降落在她们头上,她们胸前的风景一直美丽而圣洁。对此,道德的开放是一个原由,开放性的背后,正是对权利的规范和敬畏:我露我的肉身,干卿何事?你露你的肉身,干我何事?
  有人从“骚”谈女权的保护,不免失于褊狭。虽然遭性骚扰的对象,多为女性,然而骚不独是女性的专利,男人同样可骚(如风华绝代的张国荣)。这么说,并非与女权主义者抬杠,我只是试图让争论的视线冲破性别战争的僵局,回归群己权界的社会语境。一言以蔽之,骚就是一种权利,不分男女;“我可以骚你不能扰”不仅是为女权张目,更是对人身权的发扬光大。
  进一步讲,这块标语的行进路线,不该局限于从徐泾东站到浦东国际机场。它举自地铁车厢,驶向政府门口。在起点,女性举给男性看;至终点,民众举给权力者看。我最期盼的抗议者,不是那两位勇敢的女性,而是那些因私藏、观看黄片被拘留、罚款、“没收犯罪工具”的好汉,敢于对破门而入的警察说:我可以骚,你不能扰!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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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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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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