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之死:这一代人的怕和爱
2012年4月27日晚,生于1982年的河北馆陶县第一中学高三教师赵鹏,将一瓶敌敌畏一饮而尽,自杀身亡。
若以赵鹏的死亡之日为原点,我们将看见,在此前后,生于1982年的德文·韦德与托尼·帕克正在为NBA季后赛磨刀霍霍,生于1982年的卡卡正在皇马的豪华替补席上蹉跎岁月,生于1982年的韩寒依然尚未摆脱方舟子等人的穷追猛打,生于1982年的李小璐陷入了与贾乃亮的结婚传闻……
他们都有自己的苦闷与忧伤,他们必须直面赛场、生活与时代的敌人,他们发现额头的皱纹日渐深刻,鬓边的华发偶染霜雪,但是,他们并未像赵鹏那样决然自戕。至于你问,为什么自杀的是赵鹏,为什么不是韦德呢?没有人能够回答。
除了命运。
纵观赵鹏短暂的一生,他走过的每一步,似乎都可以构成他自杀的原由:他生于东北的一个贫寒家庭;他考上的不是名牌大学(事实上,纵使你出自北大、清华等名牌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大学的学费高不可攀,他只能举债读书;重如千钧的就业压力迫使他背井离乡远赴馆陶,“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1450元的基本工资,当护士的妻子系临时工,月薪还不足400元,却要还房贷,养儿子,还有十余万元的累累债务——对于一个精神的脊梁已经被压弯的人来说,这每一步,都是一根锁链,正如对于一个坚忍一心、屡败屡战的人来说,这每一步,都是一针兴奋剂。
不必纠结赵鹏为什么而服毒自杀,死亡的导火线是被削减的补贴,还是未落实的福利。在付诸东流的补贴与福利背后,是一颗无助、绝灭的心灵。尽管历来善于扮演事后诸葛亮的报道指出,赵鹏死前,曾烦躁不安,不过,相比大多自杀者,赵鹏的死法,相当平静。如他的遗书所示:“活着实在太累了,天天这样无休止的上班让人窒息,所领的工资只能月光。我决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里……”最后他还不忘请求学校照顾一下他孤苦的妻儿。质言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戕,赵鹏早怀死志。
赵鹏之死,可以说是个案,毕竟,还有许多学历、财力、社会地位远不如赵鹏的青年,像倔强的胡杨一样生存于时代的沙漠;却也不是个案,因为推动赵鹏走向死神的因素,譬如贫富差距、物价飞涨、教育产业化、权力的盘剥等,极具普遍意义。今天赵鹏因此而死,明天李鹏、王鹏同样可能因此而死。
纵然我们不能将赵鹏的死因全盘推到国家身上,然而,毋庸置疑,赵鹏出入红尘这三十年,中国的每一丝病变,都构成了他的死亡背景,与掩盖他冰冷尸体的灰色幕布。这个国家的悲剧,正对应赵鹏的悲剧;这个国家的爱和怕,正对应了赵鹏的怕和爱。
作为同龄人,我并不赞同赵鹏的抉择,却能体味其困境。也许他并不懦弱,也许他只是心死了,然而他抛妻弃子的自戕,终归无法洗刷懦夫的骂名。只是,时代的重压之下,谁不曾犬儒,谁不曾委曲求全,谁不曾向黑暗投诚,我们并无资格批判赵鹏,以他的逃避为我们的苟活辩护——这种辩护何其无力,因为你我的心中,早已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悲凉。
感伤过后,我们必须前行,用善良战胜绝望,用自由战胜懦弱。十年生死两茫茫,三十年的生死,还重不过赵鹏写给这个时代的遗书。遗书的结尾,对妻儿生死不渝的爱,便是我们积极生活的最大理由。
供《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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