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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5月8日晚,中学语文教师张丽莉在黑龙江佳木斯市胜利路北侧第四中学门前舍身救学生,自己却被碾于车下,造成双腿截肢,骨盆粉碎性骨折;与2011年10月13日下午,广东佛山市南海区,2岁的女童悦悦两度被汽车无情碾压,在拾荒阿姨陈贤妹施以援手之前,共有18名路人从其身边疾驰而过,甚至不愿多看一眼被命运之神遗弃于路边一秒一秒凋零的花朵——这是同一片苍穹,这是同一个中国。
  2012年5月12日晚,因病情恶化,张丽莉需从佳木斯转至哈尔滨救治,数百名佳木斯市民自发来到医院门口,高喊“加油”,为其送行,上百辆当地的出租车一路高打双跳灯将救护车送至出城口;与我们司空见惯的那一幕:有人落水,百千人在河边袖手旁观,有人跳楼,百千人在楼下冷嘲热讽,水果车翻了,百千人不顾车主的吁求而哄抢散落一地的苹果,烧烤摊倒了,百千人不顾摊主的泪水而任由暴力执法的城管为非作恶——这是同一片苍穹,这是同一个中国。
  这就是今日的中国,这就是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忧让你乐的中国,这就是黑与白羼杂、爱与恨交织、希望与绝望共生的中国,再也没有哪个时代的中国,像我们所生存的中国这样,如此分裂,如此极端化,如此令人困惑不安:这一刻你正为恶行的漫天遍地黯然神伤,下一刻就会为爱心的破茧成蝶喜极而泣,正如今天你看见大爱的阳光刺破了灰暗的迷雾,明天就不得不正视冷漠的乌云蒙蔽了人心的星空。
  这样的中国,你站到岔口,不知何去何从;这样的中国,你满腔热血,不知流向何处。
  这样的中国,有一个汉字,它的写法有多么沉重,语义就有多么混沌,待我们拂去它身上的灰尘,却发现它的内涵已经支离破碎。
  友人感慨,他用惯了手机和电脑,用惯了拼音和五笔,一朝提笔,手指与脑神经就开始发抖,他再也无法想起一些字的形状,再也无法确信一些字的结构,是该多一点呢,还是少一横,他在公文纸上写出了一个工整的“爱”字,问我:这是爱吗?爱应该这么写吗?
  这不仅是对汉字的惶惑,更是对爱的惶惑。
  爱曾是一种本能,一种责任,如今却沦为一种算计,一种勇气。更可怕的是,有些人,在功利的酱缸、仇恨的泥沼浸泡太久了,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在善行面前,他们有心而无力。
  我已经好久都未听人唱起《爱的代价》,这首歌,曾经穿越了我们充满激情和谎言的青春期。我们从不否认,爱需要成本,需要代价,然而,爱本身,却无价,以价格衡量爱,爱便失去了意义。我们不知道,假如张丽莉在保护学生的那一刻,忽然开始对爱的权衡,她还会不会去献身救人呢;我们却知道,从悦悦身边掠过的那18名路人,心中一直在称量爱的价码,在犹疑与怯懦的压迫之下,他们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奔忙的步履。
  对爱的计量,与对爱的恐惧一样,导致了这个世界的冷漠。伊利•威塞尔说:“美的反面不是丑,是冷漠;信仰的反面不是异端,是冷漠;生命的反面不是死亡,是冷漠。”反之,冷漠加剧了爱的沦陷,沦陷于河界,沦陷于庙堂,沦陷于你冰冷的双手,你迟疑的眉眼。
  我们不敢奢想每个人都成为张丽莉,事实上这并不可能,并不契合这个国家与时代的运行逻辑。一个勇敢的张丽莉背后,是18名,甚至180名,1800名胆怯的路人,这才是我们熟识的、令人心生悲凉的比例。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在爱与冷漠、善行与恶行的天平之上,一个张丽莉的重量,远远大于,永远大于那18名路人。甚至,他们从不曾处在同一架天平之上,因为爱与冷漠,善行与恶行,从来就不曾平等。
  大道不行,各尽本分。不要问张丽莉与那18名路人——他们只是代表了两个极点,这中间的天地,足以承载我们的爱与自由——怎么样,而要问你自己怎么样。如我尊敬的一位先生所言:“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你爱,中国便不冷漠。

 

供《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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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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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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