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目全非的女神像说起
　　
　　
　　开始我还以为是恶搞，找出《重庆商报》（12月7日）的新闻来看，才敢确认，西北大学现代学院图书馆门前的那两尊雕塑，摆出了雅典娜和女娲的造型，面目却分别为“我院创始董事”的郭女士和李女士，而且这种创意，不仅出于设计者自愿，还堂而皇之刻成了碑文置于雕像下方，就是说，学院领导并不以此举为耻，反以为荣，故勒石记事，公之于众，以期传之后世。
　　此事一经曝光，自然背反了创作者之所想，而沦为恶臭的丑闻。批判者妙语连珠，有人说，中国俗话叫有奶便是娘，对西北大学现代学院而言，则是“有奶便是神”；有人分析，以校董的脸替换女神的脸，暗示此二女神圣不可侵犯，并且，不是雅典娜和女娲，而是郭、李二女士，堪为西北大学的“守护神”；有人建议，西北大学可塑十八罗汉像，面部留白，谁资助学校的钱多，就换上谁的脸。
　　我倒以为，对此不必过于苛责。许多大学，都塑有纪念创始人的雕像，令学子瞻仰，以示感恩，吃水不忘挖井人。假如郭、李二女士捐资创建了西北大学现代学院，为她们塑像，却有何妨？而且此事完全可以堂堂正正，不用像现在这般偷梁换柱，神身人面，不伦不类，令人误以为，这是在借雅典娜和女娲的神性，抬高两位校董。事实上，雅典娜和女娲对现代学院的功劳，远远低于两位校董——不是有奶便是娘，不是有奶便是神，而是有钱便是娘。
　　这里有一个极具寓意的细节：雅典娜长出了中国脸。
　　希腊诸神，在中国的知名度，当以集工艺女神、智慧女神、战争女神三位于一体的雅典娜，与众神之王宙斯、太阳神阿波罗、海神波塞冬、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等为最高。不过，近年来，却是那位正义女神，频频出现于中国人的激切呼告之中。与之相伴的还有所谓的自由女神、民主女神，当然后二者并非来自奥林匹斯山的神邸，它们获神之名，则源于历史与人性对自由、民主的神圣化。
　　西方的正义女神，白袍，金冠，左手天平，右手利剑，最经典之处，在于其眼睛之上蒙了一块布（有些雕像则舍去这块布，而令其闭眼）。这块布，被称作“正义的蒙眼布”，依美国法学家罗伯特·科维尔的诠释，蒙眼不是失明，是自我约束，是刻意选择的一种姿态。由此他说出了一句时常被后世引证的法学格言：“程序是正义的蒙眼布。”
　　我曾在内陆的基层法院见到一尊正义女神的塑像，天平依然在，利剑依然在，其面相依然是西方人的柔美眉目，而非换成了一脸威严的法院女副院长，唯一不同于原作的是，那块蒙眼布不见了，女神的眼睛熠熠生辉，像两块宝石。我问法院的朋友，他说这是他们领导的意思，领导认为，正义女神蒙上了眼睛，岂不是正应了一些百姓的恶意嘲讽：法院瞎了——所以，要让女神睁眼，俯视世间万物，明察秋毫之末。我心里暗叹，女神丢弃了蒙眼布，等于丢弃了程序正义，一旦她打开双目，看见从法院出门，左转是政府，右转是党委，看见法院对面，挂满了用血泪书写的痛诉司法不公的横幅，她还不如瞎了呢。
　　正义女神像的中国化，在法院是悲剧，在大学则是笑话。有一所政法大学，从正门进去，可见一尊巨大塑像，同样是左手天平，右手利剑，该大学的师生，多称其为自由女神，不知何故。因为美国纽约自由岛的自由女神像，乃是一手火炬，一手书卷，二者并不可比；从造型上讲，它更接近正义女神。不过正义女神的情态是肃穆，这一尊塑像则意气风发，轻舞飞扬，怎么看都不像在主持正义，而像在卖弄风情。因其双乳裸露，且手持宝剑，便得名“二奶要报仇”，媲美于“宪法顶个球”，并称为该大学的两大著名景点。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这尊塑像，同样没有蒙眼布。这大抵便是正义女神在中国的曲折命运，与西北大学现代学院的雅典娜像一样，西方的身体，中国的脑袋，而且这颗脑袋，同样要接受中国特色的政治改造，譬如撕掉那块程序正义的蒙眼布。
　　所以法治在中国，常常面目全非；所以正义在中国，常常半身不遂。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