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年代
《忐忑》之成为神曲,因其歌词的确神乎其神,假如不经高人点拨,也许你听上百遍,依然不知声嘶力竭的龚琳娜在唱什么。《化学是你化学是我》能打败《忐忑》而一跃成为新神曲,倒非因为歌词之神,相反,无论文采还是意境,其词都碌碌无奇,像一杯白开水,尽管作者并不甘于平淡,在白开水里加了缤纷的颜料,但这并不足以改变白开水的本质;它的神奇,在于歌曲背后的种种,譬如作词者,乃是北京大学校长、高分子化学家周其凤;演奏者则为北大的中乐学社,其社名正由周校长所题。
换一个作词者,换成我初中的化学老师——此人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比周其凤之流更具音乐天才——这歌会火吗?自然不能。他若组织中学生来唱这首歌,只可能被学生家长当作不务正业的神经病向校方投诉。然而,由北大校长作词,由北大学生演奏,《化学是你化学是我》就成了神曲,此事就成了文化与娱乐版面的重头新闻,看来,公众的消费对象不止是音乐,还包括周校长的身份与北大的名头;神曲之神,源于北大的神话与校长的权威——当然,这是一种反讽。
正如歌中所唱:“化学,难怪你不能不火”,化学家周其凤先火了,有人将他与周星驰相提并论,有人在考证他与周杰伦的血缘关系。以如此滑稽的方式成为公众关注的噱头与口中的谈资,也许为周校长始料未及。他写《化学是你化学是我》,本意十分严肃,因为今年是联合国确定的“国际化学年”,有一个“化学之歌”活动,需要他摇旗呐喊。他希望更多人喜欢这首歌,并因此喜欢化学;还希望这首歌能走进化学课本,传唱下去。而今来看,他的愿望至少实现了一小半,这首歌已经传唱到大江南北、网络内外,只是无关于传唱者对化学的喜好;至于是否有人因此歌而投身化学事业呢,我不敢确认,可以确认的是,因为此歌,化学将在短期之内成为一个热词,一个笑话。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生活的国家。坚固的事物已经烟消云散,严肃的事物则以一种反讽、戏仿、谑嘲的喜剧面目流行开来。譬如《忐忑》,创作者的姿态本来十分严肃,视其为“带有浓厚探索意味的艺术歌曲”,不曾想,一旦投入时代的过滤器,它就变了味,沦为夸张的神曲,沦为这个喜剧时代的集结号。《化学是你化学是我》的运命何尝不是如此呢?当耳闻目睹,都是神曲的肆虐,老锣和龚琳娜还可以娱乐自嘲,堂堂北大一校之长的周其凤,恐怕只能一脸苦笑。
周其凤并未隔膜于他所处身的时代与国度,他用“给力”填词,便是明证。不过,他却低估了他将遭遇的反讽与解构的力量。质言之,今日中国,只可能流行两种音乐,一是红歌,一是神曲,正如只可能流行两种诗歌,一是“纵做鬼也幸福”、“此生纵有千年寿,尽献苍生作党臣”,一是“梨花体”、“羊羔体”。前者折射政治的阳光,后者折射娱乐的阴影。在政治与娱乐的暗角,在阳光与阴影的缝隙,是罗大佑的《亚细亚的孤儿》,是周云蓬的《中国孩子》,是左小祖咒所记录的一个八旬老人对中国的泣诉——这种音乐,我称之为挽歌。
时代终究变了,北大的校长不再是蔡元培和蒋梦麟,而是周其凤;大学生口中的歌,不再是“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而是被冠以神曲之名的《忐忑》和《爱情买卖》,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学会与时俱进呢,换一种思维、话语来直面《化学是你化学是我》?批评周校长“附庸风雅”、“礼崩乐坏”的声音可休矣,殊不闻,化学实验室里,神曲正绕梁?
供《东方早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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