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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生的微博,几乎一直在使用繁体字(正体字)。模仿“母语”一说,繁体字可谓他的“母体字”。2012年5月27日,他钞邵燕祥《从今》,以抒胸臆:“从今谁复补苍天,梦里星芒坠百千。文字焚余呈妩媚,笙歌劫后变疑嫌。耻同魑魅争光焰,甘以锱铢点俸钱。天若有情天亦老,茴香豆飨李龟年。”——黄先生还漏了一个“魑”字。此诗与钱钟书的《阅世》写于同一年,一向为我所喜,所以欣然点开了评论,第一页便见人感慨:“你写的字简直就是天书。”

这大抵可为黄秋生判断“在中国写中文正体字居然过半人看不懂”,从而炮轰“华夏文明在大陆已死”的注脚。

到底有多少国人,不识繁体字呢,这需要调查,不过据我的经验,结果可能会令黄秋生们愈发悲观。至于“华夏文明在大陆已死”,端看你从哪个角度立论,偏激者会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还说什么大陆,说什么华夏文明?

黄秋生的这两个论断,分开来看,我可能皆深表赞同,只是,我实在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繁体字的没落,与中华文明的衰亡有什么亲密关系?

简体字与繁体字之争,由来已久,与时俱进。也许只要这两种字体存在一日,战火便燃烧一日。而且这场战争,始终难分胜负,哪怕只有一个人坚持使用繁体字,他都可以找出一大堆正当的理由,足以支撑他像黄秋生那样凛然高呼“虽千万人吾往矣”。

战争永不止息,取决于战争的性质。在我看来,这是一场相当无谓的战争。简体字与繁体字的选择,无论在个体之间,还是在地区或国家之间,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婆之间,鸡同鸭讲,谁也无法说服谁,然而他们还要说下去,说白了,就是自说自话,并不在乎对方是否洗耳恭听。

正因其无谓,好似一个空壳,于是被轻易填充了宏大的意义:文化、政治、美学……黄秋生们能让繁体字背上了华夏文明的使命,李秋生们就能让简体字承担政治阉割的恶名。我们承认,单论表意,繁体字比简体字更加形象而生动,如“親不见,愛无心……”(“親”简化为“亲”,右边的“见”被去除;“愛”简化为“爱”,“心”丢了)的民谣,便是反证。然而,这个时代亲情的疏离、爱心的沦丧,与字体的简化能有几分关系呢。往大了说,数千年来,中华文明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适者生存,守住了繁体字,就能守住文明的根茎么?反过来讲,简体字就不能构筑文明的土壤?

好用繁体字的人,我颇见识了一些,未必都与对中华文明的热爱有关。其中一位,对中国传统简直深恶痛绝,可是他发微博、QQ聊天,皆用繁体字,原因只有一个:规避敏感词审查的风险,假如审查者将繁体字纳入监控的齿轮之下,他可能会换拼音呢。

反例则更多。我的老师周明初教授,以古典文学研究为业,按理说,他的日常言行,都该使用繁体字,事实恰恰相反,这些年来,我似乎从未见过他用繁字体发微博、发信息。他对中国文化的深情,应远甚于我辈,不过情怀的表达,却与字体的简繁无关。

我并不反对使用繁体字,只是,对那些文化、政治遗老,在繁体字身上,寄托了它不能承受之重,有些不以为然。

对于简繁之争,我以为最佳的态度,当是自由,你爱用简体,就用简体,爱用繁体,就用繁体,政府或个体,都不该横加干涉。自由之为自由,正在于它的脊背,不必承担任一重负,无论来自文化的加持,还是政治的禁锢。

 

 

2013年7月17日

 

 

供《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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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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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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