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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钓鱼执法”被中国的执法者发扬光大,“钓鱼”的内涵同时被拓宽了一米。以前,我们说钓鱼,首先指一种休闲运动,其次,才是计谋与兵法:把鱼饵备好,等敌人上钩。如今,若你上微博,见人说钓鱼,以及“钓鱼帖”、“钓鱼微博”等,还以为当真是夏日午后,你在屋后河边树荫之下的垂钓之举,很抱歉,你沦为了上钩的木鱼。微博之钓鱼,更接近古时的第二义,与今日的“钓鱼执法”。当然那些钓鱼者,并无什么权力,他们作伪骗人,大多都没有恶意,有时为追求宣传的效果,有时为积聚人气,有时,仅仅图一个乐子,看呆头笨脑的木鱼咬钩,不亦快哉。
  微博钓鱼的方式,千奇百怪,这里只讲以历史为主题的钓鱼。我们最常见两种,其一是伪造名人名言,将本是于丹、郭敬明之流所烹制的一碗心灵鸡汤,硬栽到张爱玲们头上。屡被当作鱼饵的名人,除了张爱玲,还有胡适、徐志摩、钱锺书,以及尚在世的王蒙、王朔等。不想有一天,我看见连陈寅恪先生的名字,都被套上了尖锐的鱼钩。这条微博名为“爱情的真谛”:
  “博学大师陈寅恪和唐筼演绎了一段传统文人的婚姻佳话。相濡以沫,荣辱与共,白头偕老。五四运动时,陈尚未婚,有人问他的爱情观,他说:一等爱情是爱上陌生人,可以为之死。二等爱情是相爱而不上床。三等爱情是上一次床而止,终生相爱。四等爱情是相爱一生。五等爱情是随便乱上床。”
  若谓这段话出自三毛、琼瑶之口,想必上钩者会络绎不绝。冠以陈寅恪之名,对陈先生的生平和著作稍有了解的读者,都能够判断这是伪作。依陈先生的温文儒雅,让他公开说出“上床”二字,其难度恐不下于令他在强权面前低头认罪。而且,纵览他的文本,与时人记述他言行的文字,可见他极少说白话,就连在课堂之上,传道授业,教化众生,需要将历史知识浅白化,他的讲话,都是文白相间(可参万绳楠记录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所以,用白话谈爱情,对陈寅恪而言,实无可能。这块鱼饵的品质,无比低劣。
  借陈寅恪之名诠释爱情的真谛,除了有损陈先生的形象,其实无伤大雅。倒是另一种钓鱼,因怀有启蒙的意图,一旦被证伪,功效却适得其反。试举一例:
  “1939年,蒋介石想宴请胡适,宋美龄问:用什么规格接待他?蒋介石说:就在家里,由你下厨,好不好?宋美龄答应了,等胡适来了之后,她截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同胡适打招呼,把胡适吓了一跳。总统夫人亲自下厨,让胡适非常感动。后来胡适去世,蒋介石赠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这条微博的目的,应是为了刷新蒋介石、宋美龄夫妇的形象,并借古讽今。然而,我虽然不敢确认,其内容完全出自伪造,却发现两处错谬,板上钉钉。第一,从1937年9月到1946年6月,胡适一直在美国,1939年,蒋介石则在大陆,二人如何一同进餐?这顿饭,应该上溯到1937年7月31日,蒋介石邀请胡适、梅贻琦、张伯苓等人,陶希圣、陈布雷作陪,宋美龄在场,至于她是否亲自下厨,却不得而知。第二,蒋介石成为总统,是1948年4月19日的事;1939年的他,被尊称为蒋委员长。由这两点决定性的错误,我们便难以相信其记事为真,哪怕属实,其发扬的价值观,则因时空的误置而大打折扣。
  假如说这种错误,还可归因于作者的一时疏忽,那么另有一种,却不得不让人质疑作者的居心。前不久,有人号称,据维基解密,1970年,蒋介石曾派张德能、石友三、蒙时雍三位将军,与日本军舰在钓鱼岛附近展开激战,无奈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最终1万多国军将士血洒钓鱼岛;并称“大陆官方隐瞒了这段历史”。可惜,谎言的鱼饵实在拙劣,熟知中国近代史的人一眼即可望穿其骗术:蒙时雍是太平天国的幼赞王,张德能与石友三虽是国民党将军,却均未活过1945年,1970年,三人皆为鬼魂,如何血战钓鱼岛?我曾开玩笑说,若由我来钓鱼,不妨将这三人的名字换作胡琏、刘安琪、高魁元,估计会有更多的木鱼上钩呢。
  纵谈至此,已经无须横议什么。这里只想提醒钓鱼者一声:纵然你的出发点十分正大、高尚,譬如为伟人正名、反击对历史的篡改与遮蔽、宣扬自由民主的观念,然而,你采用的方式,你手中的利器,决定了这场战争的结局;用谎言对抗谎言,哪怕你赢了,战利品终归还是谎言,你与真相和正义的距离,与你的敌人一样遥不可及。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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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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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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