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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德云先生是我的校友。我读大学那些年,便久仰他的盛名。他出自誉满法学界的“西政七八级”,这一级豪杰辈出,文武如雨,包括后来成为高官的周强、夏勇,成为法学家的梁治平、贺卫方,成为神人的蒋庆,成为阶下囚的黄松有等。不过与这些人不同,韩德云的名声,长期以来局限于业内。他为公众所周知,还得等到2006年,作为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他第一次提出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立法议案;此后他连任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每逢春天,人大开会,他就像晒冬衣一样重提此议案,今年已经是第七次卷土重来。看他这架势,只要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的议案一日不得通过,只要他能像申纪兰女士那样一再连任全国人大代表,那么,每年两会,我们都将见识这一道韩氏特色的风景。
  韩德云并不孤单。第九、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沈士团,有一个绰号叫“4%专业户”。从1998年第一次参加政协会议,他就呼吁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要占GDP的4%,这一喊就是十年而不息。可惜,他在政协委员任上,一再碰壁,一再失落,直到今年,那4%的梦想才照进寒气刺骨的现实。
  这样的案例还有许多。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叶青连续八年提交公车改革议案,宗庆后连续五年建议提高个税起征点,纪宝成连续五年建议放宽二胎生育;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王超斌连续五年提交垄断企业改革提案,蒋洪连续五年呼唤阳光财政……
  从他们身上你看见了什么:一方面,是这些两会的“愚公”、“钉子户”坚韧不拔、持正不挠,尤其是沈士团十年如一,韩德云屡败屡战,令我记起了一句箴言:“宁愿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限于国情,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职责,并不在于“将军”,而恰恰在于“拱卒”,像过河卒子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推进改革的棋局走向胜利的收官——话说回来,改革的真义,何尝不是渐进式的“拱卒”呢?假如每一步都要将军,也许,未取对手帅位,先乱了自家阵脚。
  另一方面,我们则窥见了改革之难。屡屡提案的背后,却是屡屡受挫。屡败屡战的精神固然可嘉,然而我们不得不追问,为什么会屡败。那一个4%,沈士团提了十年,他之前,王浒喊过,他之前,更不绝人,算起来,这场拉锯战,打了将近20年。而且这4%,并不是什么高指标,而是一般指标,据世界银行测评,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占GDP的比重,早于2000年,全世界的平均值就达到了4.4%,其中高收入国家平均为5.3%,连印度都有4.1%。所以中国至今才预算为4%,并不值得十分欣喜;王浒、沈士团们“抗战二十年”(借用Beyond的一首歌名),愈发令人觉得沉重而悲壮。
  相比沈士团的美梦成真,韩德云依旧在路上苦苦跋涉,只能以“每年都有进步”鼓舞人心。他的提案之遭遇,更可见改革的难度,与拱卒的深刻内涵。据他回忆,第一次提交该议案,答复是条件尚不成熟;2007年,答复是“存在困难”;2008年,“监察部的负责人亲自打电话给我,说正在积极开展工作”;去年,“中纪委表示正进一步深入调研,将结合实际对制度设计进行研究论证”。从答复来看,的确是“每年都有进步”,只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官话所体现的进步,犹如从第十八级台阶爬到了第十九级台阶,那总台阶却共计一百级。所谓拱卒,就是一级一级向上攀登,“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韩德云的心理预期是10年,甚至20年;所谓改革,就是与其预期的时间赛跑,谁落后太多,谁就得接受死刑。
  至于改革之难,可以一个以韩德云为主角的段子为证。话说韩德云在人大会上,一提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的议案,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代表们暗暗按下了否决钮,否决率竟达99%!——段子虽然虚妄,嘲讽却无比真切。现实当中,让官员公示财产,也许反对者不会达到99%,却也不应在少数。他们构成了一堵权力的高墙,阻挡了韩德云们的拱卒之路。
  在将军与拱卒之间,韩德云、沈士团们陷入了两难,改革陷入了两难。一旦看不见将军的曙光,他们会不会丧失拱卒的耐心呢?请记住胡适先生的话:“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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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370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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