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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谦虚,有时乃是一种恶习。我去过许多城市,一旦请教贵地的文化生态发展如何,几乎每一座城市的文化人都连连叹气:“文化沙漠!文化沙漠!”就连最讲究腔调的上海人,都喜欢自怨自艾。有一位上海朋友自嘲道:上海有无文化,要看那些妓女在读什么书,以前,话说妓女三件宝,口红、安全套、余秋雨散文;而今,余秋雨的散文换成了郭敬明的小说——这就是二十年来,上海文化最绝妙的注脚。
  前些天,广东省文化厅厅长方健宏谦虚了一把,承认广州的文化氛围不如京沪。这种谦虚,也许是善意,不过当你谦虚过了头,反倒是一种骄傲。文化包罗万象,端看怎么比。若论公民文化的土壤与氛围,广州谦称不如北京和上海,后二者可能会想:这厮是不是在暗讽我们发育不良呢?
  当然,方厅长谦冲自牧也好,妄自菲薄也罢,都可理解。而今,不独哪个城市,整个中国,何尝不是一个被切断了水源的文化沙漠?纵然文化工程大兴土木,文化项目热火朝天,文化广场鳞次栉比,事实上这和文化毫无关系,在“工程”、“项目”、“广场”所融汇的商业化浪潮席卷之下,文化越来越像一条贫瘠的河流。所以,各大城市之间,攀比文化水位,犹如一群侏儒,比谁的个子高,一群饿鬼,比谁的肚皮大,一群太监,比谁的性能力强。
  不是所有的城市,都甘心沦为文化沙漠,不是所有的文化人,都甘心沦为文化侏儒。然而我们的文化建设,却一再误入歧途。歧途之一,是给文化定指标。方厅长应该不会陌生,前不久,深圳市曾出台《深圳市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其中有一项“文化菁英集聚工程”,号称到2015年,深圳要有150名文化名人,到2020年,这一数字将要达到200名。
  我开玩笑说,给深圳200个于丹,给广州一个杨树达,论文化含金量,深圳必定重不过广州。文化的要义,在于质,而非量;文化的建设,不是搞动车工程,不是搞人海战术。那么多指标,非但无法刺激文化的成长,反而构成了压制文化的重担:200个于丹救不活《论语》,与此同时你却错过了杨树达这一根救命稻草。
  相应的另一歧途,在于政府对待文化的态度。当出自政府之手的文化方针、政策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未必是文化之幸,未必能打造文化的盛世——相反,文化方针、政策越多,文化就越少。政府有意扶植,固然值得嘉许,不过过度的扶植则意味管制,正如过度的指导则意味压迫。就文化本身而言,最重要的养分乃是自由。一个成熟的政府,对文化的发展,应该安心做一个守夜人,唯有当文化的自由受到侵害之时,它才拔刀出手,斩向那肆虐的魔掌。一个有文化的政府,从来不愿占据、标榜文化之名;一个没有文化的政府,则企图将文化人的自由时刻把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广东省正向社会组织放权,降低其登记、成立的门槛。什么时候,这种福气能落到文化头上呢?这一天倘能早早到来,方厅长说起广东的文化氛围,就不必再冲京沪低头。
  
  供《新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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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370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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