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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能不能得茅盾文学奖?
  
  
  8月6日,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委员会公布了第一轮投票结果,共有81部作品进入下一轮评选。排名前三者分别为方方《水在时间之下》、毕飞宇《推拿》与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此后七位作家依次是刘庆邦、阿来、关仁山、红柯、刘醒龙、莫言、凌力。
  有人进行统计,发现这十人都大有来历:方方是湖北省作协主席,毕飞宇是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刘震云是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刘庆邦是北京市作协副主席,阿来是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省作协主席,关仁山是河北省作协副主席,红柯是陕西省作协副主席,刘醒龙是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凌力是北京市作协副主席,莫言虽然“现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却是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
  故嘲讽与批评之声不绝如缕:肥水不流外人田,茅盾文学奖评选原来是作协主席们的私房菜,如此评奖,公正性何在?
  事实上,近年来,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评选,哪一届不是激起争议汹汹,哪一届的公正性为人所称道?当文学被纳入权力的统摄,当作家被僵化而专断的体制所豢养,它主导的评奖,也许从无公正可言,而是数年一轮的击鼓传花游戏,权力者看哪个作家顺眼,便喊一声停,于是他的脑门罩上了新一届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的庄严光环。
  
  作协是一根刚刚捞出锅的鲜美骨头
  
  这里先说一点。作协这玩意,的确是一个毒瘤,应该早早割除了事。但它的毒性,并不像批判者所夸张的那么大,那么凶。对绝大多数作家而言,它只是一枚标签,你是作协会员,犹如你是工农子弟、你是不自由撰稿人、你是微博控一样。我从不认为,一个作家加入了作协,就是一种近乎精神失贞的耻辱,就不是一个好作家。作家是用作品说话,不是用作协说话。作协——包括作协主席——里面并不乏优秀的作家,我最欣赏的中国作家,几乎都是作协的人,去年底病逝的史铁生先生曾担任北京市作协副主席,阎连科是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当然他说过“境界低的人才想做作协主席”),叶兆言是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作协于他们,既非荣耀,亦非屈辱,如天边的一朵白云,挥手即散,作协之轻与作品之重,在他们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些洁身自好,不愿与作协有染的作家,与曾误入作协,后来毅然退出的作家(如胡发云、郑渊洁),自然值得钦敬。但是我们却不必因一个人是作协会员、理事、主席而生出先入之见,因人废书,就像因一个人坐过监狱而判定他无恶不作,因一个人是公务员而判定他毫无良心。打个比方,作协如魔术师的黑斗篷,魔术师表演之际,斗篷纷飞,若你被其牵引了视线,那便错过了精彩的魔术。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现实当中,作协不是魔术师的黑斗篷,而是权力者的荧光棒。颇有一些人,以加入作协为晋身官场的敲门砖,以担任作协主席为经营权力盛宴的开瓶器。作协制度,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对文学的教化和规训,是一种文化豢养和精神阉割,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免疫于这种毒害。有时,他们变成了饥饿的狗,作协则是一根刚刚捞出锅的鲜美骨头。
  
  茅盾能不能得茅盾文学奖?
  
  回头说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第一轮投票,不必说前十名全是作协领导,进入下一轮的81人里,九成都与作协有关。然而这能说明什么呢?作协一统天下?茅盾文学奖只对作协开放?我毋宁认为这种统计与分析将我们引入了一个买椟还珠的误区:为什么不去关注作品的质量,反而斤斤计较于作家的身份?单论作品,像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阿来《空山》,以及排名第十一位的艾伟《风和日丽》,在这个小说创作的衰竭期,无愧于杰作之称。
  不是作协的问题,而是茅盾文学奖及其评奖机制的问题。第一,哪些作品可以进入茅盾文学奖的大名单,这个决定权在谁手上,是评委会还是公众,譬如我认为近年来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乃是李承鹏《李可乐抗拆记》和慕容雪村《原谅我红尘颠倒》,评委会却不愿抬一下正眼?第二,谁有投票权,有投票权的这些人,是如何取得了投票权?第三,投票过程,投票结果,尤其是每一个投票者的具体选项,可否向社会公开?第四,茅盾文学奖的参评标尺——假如有的话——能否以文学,而非以政治为准星?……
  这些问题若不得解决,多拖一日,茅盾文学奖就将在争议的漩涡多沦陷一米,犹如西天落日的公正性,就将在黑夜的峡谷多下沉一丈。
  不单茅盾文学奖有此问题,鲁迅文学奖亦然。后者在去年评选,曾闹出了“羊羔体”的笑话。这同样是因身份引发的灾难。获奖者之一名车延高,乃是武汉市纪委书记,其诗《徐帆》等,几近打油之作,风行于网络,被戏称为“羊羔体”(取其名字的谐音)。公众纷纷质疑,此人能得鲁迅文学奖,到底是诗歌的造诣,还是官威的显赫?
  对此,我曾设问:鲁迅能不能得鲁迅文学奖?答案是不能。鲁迅活在今日中国,根本找不到下笔的空间,谈何获奖。其实鲁迅文学奖与鲁迅毫无关系,还不像茅盾文学奖,是根据茅盾先生的遗愿所设立。那么茅盾能不能得茅盾文学奖呢?建国后,他历任文联副主席、文化部长、作协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所写作品却大多为《鼓吹集》之流。所以,他得奖也好,不得也罢,茅盾文学奖于他只能是一种反讽。
  以权力为主轴,以文学为指针,用权力奖励文学,用文学服务权力,基于此,所谓文学奖,还不如叫政治奖。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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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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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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