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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炮】

 

 

中国红十字会将何去何从?

 

 

在大好河山化作红色汪洋的间隙,郭美美事件持续发酵,流言的气泡被戳穿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其滋生的速度。所牵扯出来的黑幕越来越重,黑手越来越多,如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原本还妄想在浑水之中当漏网之鱼的中国红十字会,而今恐怕只能强挺腰杆,背水一战。

 

郭美美所不能承受之重

 

先说一点闲话。

陈丹青先生作客凤凰卫视《铿锵三人行》,纵谈郭美美,语出惊人。他将网民人肉搜索郭美美与文革联系起来,认为这种群起而攻之的人肉、追踪,可比文革时期的群众专政,由此感慨“群众的可怕”。其实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要说像,只是形似,而非神似。当年群众专政,是公权力的一步棋,是专政机器内部的权力博弈斗争,“专政”是关键词,群众一如既往被迫充当了炮灰与枯骨。今日人肉搜索,的确是一柄双刃剑,曝光罪恶黑幕的同时,容易伤及无辜者的隐私权,然而,它与公权力毫无瓜葛,甚至在大多时刻,它是扑向公权力的散弹,如郭美美一事,对郭美美的每一次人肉,几乎都指向其与腐败者的交易以及中国红十字会的内幕。称此为文革遗风,就像在文革时期,将一顶反革命的黑帽子,扣在一个仅仅偷了半斤高粱种子的饥饿农民头上一样。那些动辄便把文革的罪名加于批判对象身上的行动,更接近真正的文革遗风。

以陈丹青的大智慧,如此措辞,且是在覆水难收的电视谈话,也许只是走了嘴。他另有一句话,极富洞见:“……众人的好意加起来就变成一个恶意”,这是不是在提醒人们,穷追猛打郭美美,应分轻重缓急,郭美美不过是腐败者的掌上玩物,是邪恶掩体的挡箭牌和替罪羊,那些以她为决口,排山倒海而来的罪责,都将构成她虚假的肉身所不能承受之重。

公众视郭美美为祸水,她倒不惧,她的悲哀在于,曾经赐其钱物,赏其美色的那些人,却视她为夜壶,需用的时候,端在胯下,爱惜不已,无用的时候,则一脚踢进蛛网罗织的床底。如今郭美美蒙难,被公共舆论追缉,惶惶乎如丧家犬,与她有纠葛的要人们(不管出自中国红十字会还是天略集团),无一敢于承认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无一不是矢口否认他们曾听说郭美美此人,仿佛郭美美是致命的病毒与瘟疫,避之三舍唯恐不及。像中国红十字会,甚而倒打一耙,6月24日,以郭美美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为由向公安机关报案,以至由此引出了郭美美被刑事拘留的风言。事实上,郭美美只是从外地返京接受警方调查。

假如红十字会一心洗白自身,接下来则有两步棋可走:第一,可起诉郭美美侵犯其名誉权,反正此女已经是一步废棋,既然一同深陷黑暗泥沼,不如借其为跳板,存亡危急之秋,还有什么道义可讲,尤其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其二,若舍郭美美仍无法自保,那只能壮士断腕,将与郭美美有染的要员供出来,献祭于公义的断头台——这断头台上,阴魂不散,余血犹温。

 

中国红十字会将何去何从?

 

走出这两步棋,可喘一口气,却不足以冲出困境;可缓一时之急,却不足以解救根本之疾。中国红十字会乃是中国慈善制度的一个生动缩影,它早已陷入内外交困的绝境。

外一面,一言以蔽之,就是将慈善做成了一笔生意。郭美美之为祸端,即她的新浪微博自称“中国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尽管此后被证实这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职务,但她的广告语:“所在的公司是与红十字会有合作关系简称红十字商会,我们负责与人生(原文如此,应有“人身”)保险或医疗器械等签广告合约”,却极具代表性,许多与红十字会有染的企业对外宣传都坚持近似口径。

据央视报道,因郭美美事件,一家名曰“中红博爱资产管理公司”的企业被卷了进来。此公司正在网上进行招聘,它自称是“中国红十字会的关系企业”,将在全国大中城市社区内投资建3万个红十字博爱服务站。招聘信息还说,这个项目由中国红十字会总会主办、商业系统红十字会承办。其口径,与郭美美有何差异?其后是否隐藏了郭美美第二?

中国红十字会一口咬定,其本身并不从事商业活动。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红十字会法》,其经费来源主要有以下四项:红十字会会员缴纳的会费、接受国内外组织和个人捐赠的款物、动产和不动产的收入、人民政府的拨款。然而,天略集团、王鼎公司、中红博爱等与红十字会的商业关系,令其色厉内荏的辩辞不攻自破。此外,网友还挖出了一份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关于同意作为“中国品牌节”支持单位和“品牌中国与企业社会责任论坛”主办单位的函》。此函致品牌中国产业联盟,同意合作,“我会常务副会长江亦曼任‘中国品牌节’组委会副主席”,该活动“致力于为中小企业打造知名品牌服务”,说白了就是让企业掏钱,显然属于商业活动。红十字会直接或间接涉足商业之河,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外受困于商业,内则受困于政治。我说过,中国慈善的最大症结在于官办慈善,红十字会亦然。尽管中国红十字会号称是“从事人道主义工作的社会救助团体,具有社会团体法人资格”,实质上仍摆脱不了官办的性质。其经费来源之一,即政府拨款。其运作模式,深具中国特色的政治气质,如论者指出:“(中国红十字会)财务上列入中央财政一级预算单位,人事上作为事业编制单位,总会员工主体享受公务员待遇。”

这内外两面,相互成就,相互侵蚀,决定了中国红十字会的性质,远远迥异于国际红十字会。难怪李承鹏感叹:世界上有两种红十字会,一个是红十字会,一个是中国红十字会,正如世界上有两种足球,足球与中国足球;两种文学,文学与中国文学。

回到我们所提的问题,中国红十字会应该何去何从:最根本而果决的路径,即从官办的束缚之中跳脱出来,回归NGO之本色。只是,其一,从官办转向民间,在中国特色的政治语境,毋宁属于所谓的倒退,红十字会内部必将一万个不情愿,这一改革过程,简直如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其二,一个壹基金的蓬勃发展,令那些公募基金颜面扫尽(当然,壹基金若想在中国扎根,只能转向公募基金),那么,一旦出现了一个叫中国红十字会的枝繁叶茂、体系严密的NGO,那些官办慈善组织将如何生存?

所以说,在当前政治格局之下,这种改革,我实在不能看好。其实,若不能退,则可进一步,若不能回归NGO,则可更名为中国红十字股份有限公司,名正言顺、名副其实实现商业化运作。既如此,郭美美——哪怕她真是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郭长江的养女或其他——出任中国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便不至于是一种罪过。 

 

供《新快报之意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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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戈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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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撰稿人,退步青年。撰有《从黄昏起飞》(花城出版社,2008)、《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花城出版社,2009)、《百年孤影》(东方出版社,2010)、《酒罢问君三语》(宁波出版社,2012)、《少年游》(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岂有文章觉天下》(华夏出版社,2014)、《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鹅城人物志》(广西师大出版社,20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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